“我們在廣西見過面的，小姐不記得了？”

　　子琛被這聲音吸引，降低了啜泣的聲音，端詳起他來。較之他在柳州時的儒雅紳士，此時的他更為英氣，溫柔自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，子琛仰著臉，任由他為自己拭淚。那種信任或許來自於孤身流落他鄉所尋覓到的一點希望，或許是因為那不可名狀的熟悉。

　　“我記得，先生是去柳州寫生。”

　　“難為小姐還記得我。”

　　子琛勉強地笑了笑，並不想將談話繼續下去，那人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。

　　時間在賣花童的叫賣聲中流逝。

　　“先生，買束花吧”，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向那人努努嘴，“你惹惱了這位小姐，所以她不睬你，買束花送她吧。”子琛窘迫非常，那人卻淡然一笑道：“玫瑰太俗氣，我瞧還是雅致的飾品好。”

　　那孩子急了，生怕生意泡湯，在背後的布包中胡亂摸索一陣，拿出一條極精巧的月白色流蘇穗來攤在手上，洋洋得意道：“好東西我也是有的，只是貴了些，不過想來先生也是不介意的。”

　　那人豪氣地笑道：“你這樣小就這樣懂做生意，日後能成為大亨也說不定，這筆錢就當我先做個投資吧。”

　　那孩子看著那迭錢，有些猶疑，試探性地伸出右手，剛接住那人便松了手，爾後便掉轉頭，不由分說就將穗子勾在子琛的小指上，“這穗子倒是很襯小姐的，如果你不介意，我們就隨處走一走，如何？”

　　那孩子卻不依，故作老成叫住那人道：“這錢我不會白要，我媽說過做人要知恩圖報，請問先生尊姓大名，日後我一定報答先生的知遇之恩。”

　　這樣小的孩子竟也懂得知遇之恩？他暗自好笑，原想打趣幾句，但見男孩居然非常認真，便也認真起來：“我沒有看錯，你果然是個男子漢，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期望，我可是從不做賠本的生意。如果你想報恩，就到邁爾西愛路找易銘吧。”

　　子琛見手中的那條穗子清麗不俗，花樣也很漂亮，竟與自己的那把梳子很相襯，就穿在了梳柄處的小洞上，真是登對。

　　“這梳子倒是很別致，像是南洋的樣式。”那人在身後倏然出聲，子琛不防，身子向後一傾，被他穩穩地接在了懷中。這個動作這樣嫺熟，好像街上的人都在往這裡看，他們在看什麼？子琛惶恐著推開，匆匆擠進熙熙攘攘的人群。

　　“真沒想到你會跑得這樣快，如果我不走近路，真的追不上你。”他真是如影隨形，不願放她走。

　　“你為什麼要跟著我？”

　　他立在泡桐樹下，曦光下難得露出狡黠的神色：“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，我卻不知你的芳名，似乎我做了賠本的生意。”

　　子琛萬萬想不到他會這般胡攪蠻纏——他剛剛對賣花童說過姓名，說是邁爾西愛路的易銘，她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並不生厭，但她的防備心仍然警醒著。白花泡桐的葉子已落了不少，再過幾日就是她的生日了，於是她含混答道：“我生於秋天，姓名中有一個‘邱’字。”

　　自此易銘便稱她為阿秋。

　　子琛這幾天住在石庫門的亭子間，偶爾由易銘帶著出門購置些日用品，其餘時間都不出門，知道確認吳家並未深究此事，她才準備去打探消息。

　　“我有急事要去一趟杭州，勿念。”子琛將字條壓在日常所讀梁實秋翻譯的那本《彼得·潘》下，又將書夾在大門前的竹匾後頭，就向著碼頭趕去。

　　楊希文已經成家，一早搬出了巡閱使的府邸，另置了處宅子作楊公館，子琛到時已值深夜，鐵門前仍有不少守衛。子琛早有預料，所以穿了便捷的男裝來，她屏氣凝神，偷偷繞到後牆翻了進去。子琛之前未進來過，對這裡的佈局並不熟悉，只靠著感覺摸索前行。

　　“大少爺剛從上海回來，怎麼又要去了？這可趕不上去濟南參加秦家的婚禮了。”

　　“噓——可休再提秦家了！少爺再三吩咐的，你怎麼記不住！萬一教秦家知道是因為咱們老爺的怠慢而丟了人家的真媳婦，那可是要打仗的事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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